|一人遊び 作者:纁
晴空萬里,青藍色的天空延續到視野盡頭。
亂一個人坐在緣廊上,晃著腳下的木屐。那是一期哥到萬屋跑腿的時候順道幫大家買的,一人一對,亂的是淺色的木紋跟紅色綁繩。這雙最可愛!他一看到就那麼喊,那麼說之後其他的兄弟就沒人敢說想要了。
喂喂,這麼做有點過分哪。藥研大笑。你真的很奸詐耶!厚瞪了自己一眼。
但是從一期哥手上接過那雙漂亮的木屐實在太高興了,亂一點也不在乎其他人說了什麼。
現在想起來好像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天氣好熱,景物變得模模糊糊的。肚子餓了起來,口也乾得不得了。亂把大得快將整張臉遮住的草帽戴到頭上。
好想去旅行呢。
沿著短刀房外的樹叢一直走,鑽過走廊下追迷藏常用的秘密通道,就能直通主上的房間後院。短刀們常一起偷偷來這裡玩。有時候主上會分給他們從來沒看過的糖果,小一點的弟弟總將那些留著糖果香味的漂亮包裝紙藏在枕頭下面。
那些不知道都到哪裡去了。亂想。
亂將紙門拉開狹窄的縫細,脫下木屐爬進了房裡。本殿裡放著很多發亮的奇妙機械。那些只有太刀們動過,他並不懂得。繞過像大蛇一樣盤據的管線,亂往一旁成排的木櫃前去。他在其中一個櫃子前停了下來,蹲下身試著搬開倒數第二個抽屜。抽屜很重。他用腳去蹬另一個抽屜的門,兩手用盡全力拉了好一陣才得以打開。
裡頭是印著花樣的夏服,為了將相當大的數量擠進櫃中而摺得小小扁扁的。亂從底層拉出了一件粉色的薄洋裝,素面的布被壓得發皺,因為放在櫃中太久而染上了木頭味。但是顏色喜歡,而且很適合天氣。亂將它攤平甩了甩,脫下原來的衣服,將洋裝換到了身上。
風從前胸與腋下的空隙竄進衣裡,有些變形的裙擺在大腿附近搖曳。比原來涼快許多。與往常不同的穿著令亂的胸口漲滿高昂感。他稍微移動了一段距離,又開了另一個櫃子的抽屜,從裡頭拉出的是透明的大塑膠圈。亂將那抱在懷裡,按著草帽套上木屐,回到原來的緣廊將圓型的塑膠圈攤了開來。
他試著站到中間。有了這個就能浮在水面上了。但是得先讓它膨脹起來才行。
「啊,厚!」
好巧不巧兄弟的厚正經過眼前。亂連忙將塑膠圈上頭注入空氣的吹嘴拿起。「幫我吹,這個……」
然而厚不只不停下來幫忙,還露出了氣憤的表情。
「你、都這種時候,真的是……!」拋下不成句的咒罵,厚一甩頭快步走了。
真過分。亂忍不住對著厚的背影大叫。
也不是不能自己吹。亂坐回地上望著塑膠圈的吹嘴。但是一個人太無聊了。找別人幫忙,之後對對方說「那麼就一起去旅行吧」,讓他加入旅行的行列,這樣才好。亂抓著塑膠圈的一端,調了調落到額前的草帽,重新站起來。
走廊上空蕩蕩的,塑膠圈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。亂赤著腳走到書齋前,朝裡面探頭。
「藥研--」
被喚的兄弟背向書櫃坐在開敞的窗口邊。醒目的白袍置在一旁,周圍放著數個木桶,裡頭是搗成黑紫色的葉片瀝出的汁液。藥研將剪裁後的紗布放進液體,抬起頭來。桶中晃漾的水光讓亂忽然想起口乾的事而嚥了口口水。
「喔?很少見的打扮啊。」
聽見藥研那麼說,亂才想起自己的穿著。背向庭外的炎夏,單薄的洋裝裙、草帽與手中的塑膠圈都在蓆上打下薄影。亂有些得意地轉了一圈。
「呵呵,適合吧?」
「看起來挺涼快的?我不怎麼懂這種事就是了。」藥研笑了一下。
「對了,幫我吹這個!」亂揚起乾扁成片狀的塑膠圈。「本來想叫一期哥幫忙的,但是一期哥現在很忙吧。」
「……是啊。」藥研站起身,似乎覺得太熱而將兩手的手套扔了下來。「沒辦法,我來吧。」
和藥研一同坐到書齋外遮陰的簷下,盤腿而坐的藥研接過亂手上的塑膠圈,將放了太久而黏在一起的膠片細心拉開。等待的過程亂忍不住四處張望。天空藍得不可思議,只有正中央有像棉絮的碎屑一樣小巧的白雲。外頭的泥土表層被陽光曬成淺色的細沙。亂用腳指輕輕撥弄了一下。
「天氣很好呢。」「是啊。」
「浦島君總是說,這樣的天氣就會想要去海邊。藥研有看過海嗎?」
亂把玩著自己的帽子,隨口搭著話。在為塑膠圈吹氣的間隔中才聽見藥研慢了數拍的回答。
「怎麼樣呢。應該是有的吧。」
「是嗎?真好。如果到海邊去,不會生鏽嗎?」
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生鏽了啊。藥研笑。
將手指稍微外伸,指尖就被日照染得金黃。能看見指腹裡透著血流的顏色。人類的身體真是複雜又難懂。
「我也想去看看。想去海邊旅行。下次要請主上買那個,讓身上不會曬黑的乳液才行。」
「啊啊。」藥研無所謂地答應。透明的塑膠圈逐漸在他手上膨脹起來。游泳圈,亂突然想起那個東西的正確名字。明明是刀卻想要游泳,真是奇怪的事。
肚子又餓起來了。能在海邊吃冰的話有多好啊。如果可以選的話,希望是草莓口味的。亂抓著自己的洋裝,又調了調帽子,覺得就要那樣融進那片藍天裡。就在那時候後面傳來厚的大叫聲。
「藥研!」厚焦急的腳步聲將走廊敲響。後面還跟著哭喪著臉的秋田。「一期哥,一期哥也昏過去了!」
亂轉過頭去。身旁的藥研放下吹到一半的游泳圈,立刻嚴肅地站了起來。
「一期哥?還有水嗎?」
「還剩一點點,試著讓他喝,但是幾乎都流出來了!」厚青著臉。「怎麼辦,一期哥,為了照顧我們才會……食物也是,總是分給我們……」
秋田在後面嗚地哭起來,藥研用手胡亂拍了拍他的頭。
「別哭!我去看看就好了。厚,你跟陸奧守老大他們問問還有沒有治療用的水。秋田幫我拿著這些,拿好啊。」他回過頭來從書齋的桌上拿了布巾與幾個瓶罐,就像遺忘了剛才和亂在一起的事情那樣,提起圓桶跟著厚與秋田快步離去。
一期哥。亂重複了一遍。一期哥沒事嗎?
他伸手撿起藥研吹到一半的游泳圈抱在懷裡,還沒有吹飽的圈緣,壓著哪裡哪裡就扁下去。亂往右邊一倒,肩膀撞在緣廊上,有點疼。
啊啊,又剩下一個人了。
「都接近霜月了,這樣的氣候還要持續多久?」
「土地都乾涸裂開了。不是旱作的植物根本長不出來。最後的那口井還剩下多少水?」
「把糧食跟水先分給短刀跟倒下的人!我們幾個分著吃還能再撐一陣子。」
「為什麼不下雨呢?主上不回來的話,根本沒有辦法離開這裡到萬屋去啊。」
「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。不是這樣的話絕對不會……」
絕對不會整座本丸一起被放棄的啊。
不知不覺周圍的蟬都不叫了。究竟都到哪裡去了呢。夏天好長好熱呢。亂橫躺在廊上,覺得被長髮蓋住的地方滲起薄汗。他翻了個身,像還是刀的模樣時被放在玻璃櫃裡展示那樣平躺。
晴空萬里,天空藍得不得了。太陽太過耀眼而難以直視,剛才看見的雲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。
好想去海邊啊。亂將草帽蓋在自己的臉上,靜靜嚥了口唾液,卻什麼也沒有流進喉嚨裡。
神無月末尾的夏日,還不到結束的模樣。
EN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