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腿似乎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。幾乎要忽略的輕軟觸感。
剛擺放好農具的獅子王反射性垂下視線,在腳邊見到一團毛茸茸的物體。
「啊,原來是你啊。」蹲下身去,把那小小的身軀抱進懷裡,輕易讓人升起好感的開朗笑容,對動物也不例外。
五虎退身邊五隻小白虎中的一隻,看上去很舒服地躺在他的臂彎,全無對於非主人所應有的抗拒。
今天是獅子王與五虎退一起負責畑当番。
還來不及脫下務農用的鞋子,淺色捲髮的少年有些緊張地小跑步過來。
「哇,跑到這裡來了,不好意思呢……」
「沒事,你不用在意。來。」這樣就算物歸原主了。
「謝謝……獅子王さん。」
五虎退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點點頭。獅子王順勢將手放上那蓬亂似鳥巢的頭頂,露出潔白的牙齒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自己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大哥呢,因為比較年長所以會覺得要照顧他才行,膽怯畏縮的部分也需要有人從後推他一把。
兩人並肩坐在簷廊邊,脫下沾滿泥土的鞋用清水沖,然後放在一旁晾乾。汗濕的手腳觸及冰涼的水流,在盛夏裡令人無比舒暢。獅子王掏出手巾,沾溼了後去擦五虎退臉上的污漬,對方反射性閉起一隻淺色的眼。
濕淋淋的腳印若是落在木地板上,肯定會引來形同本丸總管的へし切長谷部一板一眼且冗長的訓話。於是兩人繼續坐在廊邊休息,光裸的腳掌向外伸等待自然風乾;獅子王因為無聊而有一下沒一下地踢晃著雙腳,五虎退則安靜地坐在一邊,任由小白虎在膝蓋爬上爬下,少年輕撫他們軟蓬的毛溫和微笑。
獅子王把視線投向因熾烈陽光而過曝的庭院景物,稍稍瞇起眼。他很喜歡待在簷廊的陰影,可以將蟬鳴的喧囂與炙烤皮膚的艷陽隔絕在外。平時三日月爺爺也總喜歡坐在這喝茶,不過此時他和鶴爺爺、螢丸くん他們出陣去了,一時半刻多半不會回來。
運動外套內部悶熱得要命,光是捲起袖子完全無助於改善,他早就將它脫下來繫在腰間,露出裡面穿的黑色肚兜,帶子在頸後繫了個蝴蝶結,除此外幾乎整個背部都沒有布料包裹;向來習慣披在頸邊的金色馬尾也梳得偏高,略長的瀏海夾著兩枚審神者贈予的小巧髮夾,因而露出一點平時被遮住的左眼。
五虎退同樣一隻眼睛為前髮所掩,但恰巧與他相反,是右眼沒在陰影中。少年此刻不發一語,那模樣令人難以捉摸他正在想什麼。與粟田口其他短刀們款式一致的服裝,袖子下瘦弱的手臂無法想像是如何持刀砍殺敵人。也有這樣子的呢。看起來不像是刀的刀。
伸出手,其中一隻小白虎便迎上來舔舔咬咬他的指節。那力道遠不足以傷人,頂多像是同伴之間的玩耍,獅子王也就那樣逗著牠玩。
這樣的溽暑裡即使有風也仍挾捲著熱氣,拂過頭頂螢藍的風鈴,擊響清脆的叮鈴叮鈴。置身這樣的氛圍裡總不免令人有些昏昏欲睡,尤其剛勞動完流過汗的身體更是如此。
忍不住打了個呵欠,整個人向後仰躺,四肢伸展成大字形。微涼的木頭地板和光裸的背脊接觸,感到很舒服。小老虎趴上他露出半截的腹部,調整姿勢時小爪子和掌間的肉球饒弄著他的肚臍,有點癢。他笑了兩聲。
做個夏天去海邊玩的夢吧。才默默想像,眼皮就那樣掉下。
乍然襲上臉頰的冰涼觸感,一瞬間驚回他還昏沉的神智。
「哇啊!」獅子王反射性彈坐起,眼前是鶴丸國永笑嘻嘻的臉龐。
「哈哈哈,怎麼樣,嚇到了嗎?」
「您回來啦,鶴爺爺……」被嚇醒的感覺並不好受,他將責怪的話吞回肚子裡,有些無奈地望著那名慣犯。如果是這把刀的話,怎麼抱怨都沒有用的。
「今天比較早?啊,五虎退呢?剛剛還在這裡的啊……」
越過那抹白色身影四處張望,不過並沒有看見那名跟自己一起當番的短刀,連頑皮的小老虎們也全都不在。
「噢,那孩子的話早就走了喔,說是要去進行夜戰的準備,看你睡得太熟不忍心叫醒你呢。」鶴丸攤手,「沒錯吧,老頭子?」
「哈哈,就是像鶴說的那樣呢。」
獅子王這才發現三日月宗近也在。平時捧在手裡的是溫熱的日本茶,今日換成冰涼的麥茶,除去額際滲冒的幾點汗珠,神態倒是一派氣定神閑。
「唔啊,這樣我到底是睡了多久啊……」他抱著金色的腦袋,眉頭有些苦惱地皺起。
「喏,這個拿去。」鶴丸將手裡的瓶子遞給他,獅子王一眼認出這便是剛才拿來冰醒他的凶器。透明的長形瓶裡裝著透明的飲料,瓶口的地方有顆彈珠,用特殊的工具壓下之後彈珠便沉到底部,少許的內容物溢了出來。他喝了一小口,甜甜的,氣泡在舌尖跳動,挺清涼消暑的。
「叫做什麼彈珠汽水的……主上說夏天就是要喝這個呢。是慰勞品喔。」
適應了之後便大口地喝下,瓶子眨眼就空了。獅子王暢快地哈了口氣,甩了甩空瓶,有點在意裡頭的彈珠能不能拿出來。
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,三日月摸著下巴想了會,「可能得去問主上吧,我也不清楚拿出來的方法呢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凝視那折射著光的漂亮珠子,回憶浮現如同呼吸一般自然。記得剛來到本丸的時候,某天當近侍就跟主上玩過呢。碰撞在一起的各色彈珠閃閃發亮,讓他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陣子。短刀們大概也會喜歡吧,不知道主上有沒有教他們玩?
「主上還說今晚要大家集合,大概是要一邊吃西瓜一邊看星星吧。或者還有其他遊戲可以玩。真浪漫呢~」想起他們愛玩的主人,鶴丸有些沒輒地笑。
純白的袍袖併攏,像收起翅膀的鶴。
獅子王覺得鶴丸國永真是相當符合這個名字。只是那氣質脫俗的外貌,卻總是帶給本丸的眾人驚嚇而絕非驚喜,雖然受到主上的重用,但也算是問題人物呢。
而他與三日月宗近據說是千年前的舊識,似乎是後者還在三条家時便見過面。自己與這兩位同樣是平安時代的太刀,又長期同屬第一部隊,算是相當熟稔。
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斜倚柱子的單薄身影,三日月笑著輕啜一口茶。
「主上總是有很多不同的點子呢。就像鶴一樣古靈精怪。」
「我可是會把這當成稱讚喔,三日月。」不置可否地挑眉。
「哈哈,那也甚好。」以寬大的袍袖掩唇笑。
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看看海呢,大家一起去。
沒有理會兩名年長太刀的對話,獅子王望著逐漸接近黃昏的暖色天空這麼想。
夏天的海啊,一定特別不一樣吧。